何處易離開后,浣娘的房間里瞬間寂靜無聲。
兩人誰也沒有開口講話。
“吃吧,我讓人去買的蜜餞果子。”浣娘從一旁桌上的籃子里拿出一個食盒,觸手還有一絲絲熱度。
里面有很多種點心蜜餞,看起來都是新鮮出爐的。
靈初低著頭沒有說話,任由浣娘拿著帕子替她擦了擦小手,然后安安靜靜的拿了個糖霜山楂球吃了起來。
浣娘總是說,吃東西前要擦干凈手。
山楂球還是一如既往地好吃,酸酸甜甜的,靈初細細吃完一個后暗暗心想。
“為什么不答應他。”
房間里突兀的響起一句低低的問話。
浣娘聽到問話,顯然愣了一下,手下意識的撫上臉頰,隨后回過神來,淺淺的笑著,皺了皺鼻子,語氣俏皮,“因為晚了呀,好馬還不吃回頭草呢,有些事,有些人,一旦錯過了,就回不來了。”
“我走了,你怎么辦?”靈初又問道。
“我能怎么辦?你個小丫頭,年紀不大操心的倒不少。我當然是繼續待在這了,我都習慣了,更何況,出了這馥春樓,誰知道還會不會有什么馥夏樓,馥秋樓的。”浣娘伸了伸懶腰,柔若無骨的趴在桌上,面朝靈初,神情平淡而自若。
“丫頭,我可以在這兒,可你不行,你還小,何處易……他還算是個言而有信的人。”浣娘接著道。
說罷,浣娘掏出繡帕,輕輕擦去靈初嘴角粘上的糖粒,“真是,都多大了,還粘嘴。”
輕柔的語氣,令得靈初眼眶瞬間一熱,鼻頭一酸,撲進浣娘的懷里。
浣娘纖手撫過靈初的頭發,很柔很柔的笑了。
她害怕,害怕長大后的靈初,她護不住。
而對于靈初來說,浣娘陪伴了她近乎整個童年,給予她的,無論是關懷,還是教導,抑或是如今的謀算,無異于一個母親。
那一夜,兩人聊了很久很久。
直到星河黯淡,天光微明。
臥房里,同屋的梅子有著一張圓圓的,討喜的臉龐,正沉默著幫靈初一起收拾行李。
“你真的要走了?很遠嗎?”梅子很喜歡她的室友靈初。
在她眼里,靈初很聰明,很厲害,長得也好看,還和她一樣喜歡吃東西。
“嗯,很遠,浣娘說,隔了幾十個安棠城。”靈初也很失落,她也很喜歡她的室友梅子。
梅子脾氣很好,又有一手好廚藝,想想梅子的手藝,她都有些想流口水。
“聽說那是個道觀,那你不就是尼姑了?不能穿好看的衣服,還不能吃肉?”梅子有些擔心。
靈初眨了眨眼睛,神色無奈,“梅子,我的書都留給你了,你要多看看,道姑和尼姑是不一樣的,道姑可以吃肉,也可以穿好看的衣服。”
“能吃肉,那就還不錯……”梅子只關注到了這一點,說完又沉默了下來,因為,東西已經收拾好了。
靈初背上行李,梅子咬著下唇,“能不能不走?”
她和靈初,是一起被賣進來的,一直住在一起,靈初走了,只剩下她一個人,她有點害怕。
靈初搖了搖頭,她也舍不得浣娘,舍不得梅子,可是,浣娘希望她走。
而且,她自己也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。
她和梅子不一樣,梅子從小就沒有離開過安棠城。
靈初則來自安棠城外,她見過外面世界的熱鬧,更明白自由的可貴,更懵懂的知道,長大后她恐怕就不能這樣輕松的走了。
“梅子,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?”靈初看著梅子一臉失落,脫口而出。
梅子眼睛一亮,卻又怯懦的搖了搖頭,“不了,我害怕。”
她從沒有出過安棠城。
靈初有些失望,也有些憂慮,畢竟她沒有問過浣娘,也沒有問過何處易。
她私自做的決定,如果不能實現,反而不好。
“我們是好朋友。”
“嗯。”
“你要記得回來看我。”
“好。”
房間里,兩個半大的孩子緊緊相擁。
陳國很大,總計一百零八郡,一郡之下又有數十府城。
馥春樓所在的安棠城隸屬陳留郡,位處陳國南方,而何處易所入的道觀則在陳國東方。
兩者雖不至于橫穿陳國南北,但路途之間也需經過十三郡二十五城,陸路水路交雜其間。
著實辛勞,其中路程概需數月。
靈初離開馥春樓的時候很安靜,浣娘原先便不想驚動太多人。
所以在一個很尋常的早晨,在不起眼的馥春樓后門處。
一副離別緩緩上演。
依浣娘的性格,是想瀟灑的送靈初離開,結果還是忍不住的拉著靈初細細叮嚀。
何處易看著晨曦下面容柔和的浣娘,有一瞬間的恍惚。
如果當年他們沒有錯過,想來孩子也該有這么大了吧。
沉浸自己思緒的何處易面容同樣柔和。
如果有人看到這一幕,會發現這兩大一小三人的氛圍竟然格外和睦。
浣娘也難得的對何處易和顏悅色。
因為她準備了一大袋的東西給靈初帶上,顯然,靈初小胳膊小腿的拿不動,只能何處易動手。
何處易也沒說什么,默默接過浣娘遞給他的包袱,也牽過靈初的小手。
“我打算讓她跟著我修道,我看過她的資質,難得的可以修道。”何處易想了想,還是對浣娘如實說道,他不知道浣娘是否厭惡修道。
浣娘沉默了一瞬,看向靈初,靈初一雙明眸湛然有神,顯然并不抗拒,隨即嫣然一笑,“挺好的。”
確實挺好的,那日何處易輕輕松松解決了樓里的十幾名看護大漢,面不改色氣不喘,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樣。